长江天堑与粮尽兵疲-《明末隐龙》

    “复我神州!”

    林宇那声撕裂西南阴霾的怒吼,仿佛仍在巫山、乌蒙山的群峰间回荡,化作滚滚惊雷,驱动着千军万***、向北,向着被清军铁蹄蹂躏的中原故土汹涌席卷。这支由川东悍卒、白帝城老兵、归附土司精锐,以及无数被光复希望点燃的义民组成的大军,以曾英麾下川东军为锋矢,挟着磐石新垒大捷的余威,如同一把淬了血的利刃,所过之处,清军望风披靡。

    镜头在磅礴的战势中急速切换 ——

    荆州城头,一面被硝烟熏黑、弹痕累累的镶黄旗,在守军绝望的嘶吼中颓然坠落,重重砸在满是血污的城砖上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面崭新的明字大旗,红底黄纹,在猎猎江风中狂舞,旗角扫过城墙缺口处凝结的血痂,仿佛在宣告失地的回归。城下,刚经历过恶战的士兵们,甲胄残破,脸上还沾着尘土与血污,却用嘶哑到近乎破裂的喉咙发出震天的欢呼,手中的长矛与刀剑高高举起,映着朝阳,闪着复仇的寒光。

    岳州城下,饱受清军劫掠与剃发之辱的百姓,终于等到了王师的身影。他们自发地涌出家门,箪食壶浆,捧着仅有的糙米窝头、陶罐里浑浊的米酒,甚至是藏了许久的腌菜,争先恐后地涌上街头。白发老妪拄着拐杖,颤抖的手抚过士兵残破的铠甲,指尖触到冰冷的甲片与干涸的血渍,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,喃喃道:“回来了… 王师真的回来了… 咱们不用再剃发了…” 孩童们跟在队伍后面,举着木刀竹枪,模仿着士兵的模样呐喊,声音稚嫩却充满力量。

    行军的队伍如同一条望不到头的钢铁巨龙,蜿蜒在湖湘大地的丘陵与平原间。士兵们肩扛着从清军手中缴获的长矛,矛尖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;腰间挎着卷刃的腰刀,刀鞘上刻着简单的家族印记;脸上覆盖着长途奔袭的尘土,唯有双眼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。“打过长江去!”“直捣黄龙府!”“光复中原!” 的口号声此起彼伏,从队列前端传到队尾,再扩散到沿途的山野村落,汇成一股撼动山河的声浪,仿佛要将明末数十年的屈辱、仇恨与苦难,尽数倾泻在即将到来的渡江之战中。

    浊浪排空,声如雷鸣。长江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与枯枝,在蛇山脚下翻滚咆哮,浑浊的浪头拍击着嶙峋的岸石,溅起丈高的水花,又重重砸落回江面,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,仿佛整条**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躁动。晨雾尚未完全散去,朦胧中,江面上水汽蒸腾,与远处战场残留的硝烟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片灰蒙蒙的雾霭,将对岸的武昌城笼罩得若隐若现,更添几分神秘与压迫。

    曾英勒马驻足于蛇山之巅,胯下的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了江风的凛冽与战场的肃杀,不安地刨着蹄子,鼻孔中喷出阵阵白气,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响鼻。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,冰凉的刀鞘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。身后,密密麻麻的长矛如林般挺立,红色的战旗在江风中猎猎招展,旗面上的明字在晨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,成片的旗帜连在一起,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,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通红。

    曾英眯起眼,极目远眺。长江如一条愤怒的土黄色巨龙,横亘在眼前,江水奔腾向东,气势磅礴,却也成了横亘在川东军北上路上的第一道天险。对岸,武昌城郭的轮廓在晨雾中隐约可见,曾经巍峨耸立、俯瞰大江的黄鹤楼,如今只剩断壁残垣,几根焦黑的木梁斜斜地插在废墟中,梁上还挂着残破的清军旗帜碎片,在风中无力地飘荡 —— 那是清军固守武昌的象征,也是无数川东将士渴望踏破的屏障。江风迎面扑来,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,还夹杂着远处战场残留的硝烟味,吹得他身上猩红的斗篷狂舞如焰,衣袂翻飞间,甲胄下紧绷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,那是常年征战练就的紧实与力量。

    “大帅!武昌就在眼前!” 身边的年轻副将赵虎猛地勒住马,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变调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伸出手指着对岸隐约可见的清军哨塔,塔楼上飘扬的镶黄旗在雾中格外刺眼,“末将愿率五百锐卒为先锋!乘今夜大雾,驾小舟偷渡长江!定要第一个踏上北岸,取下武昌城头的清旗,为大军开路!” 赵虎的眼中闪烁着建功立业的渴望,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意气风发,仿佛已将胜利握在手中。

    “先锋!我愿为先锋!”

    “打过长江去!拿下武昌!”

    “光复中原,就在今日!”

    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从身后的军阵中爆发出来,士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,长矛与刀剑在晨光下闪着寒光,呐喊声此起彼伏,声浪甚至压过了江涛的轰鸣,在山谷间回荡不绝。有的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,挥舞着手中的兵器,恨不得立刻渡江作战;有的则拍着身边同伴的肩膀,互相鼓劲,眼中满是对胜利的憧憬。南岸山脚下,闻讯赶来的百姓更是群情激奋,老人们敲着自家的铜锣,孩童们挥舞着用红布扎成的小旗,妇女们则捧着刚做好的干粮,挤在人群中,为大军呐喊助威。他们的目光殷切而炽热,如同燃烧的火焰,紧紧盯着江对岸,仿佛在催促:快渡江!快收复故土!让我们早日摆脱清军的铁蹄!

    曾英握紧了手中的马鞭,紫檀木的鞭柄被掌心的汗水浸湿,变得有些滑腻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。他深吸一口气,胸膛因澎湃的战意而剧烈起伏 —— 饮马长江,光复武昌,这是多少明军将士梦寐以求的功勋!只要渡过这道江,拿下武昌,北上的门户便彻底打开,大军就能一路高歌猛进,收复中原,直抵燕京!他仿佛已看到北岸清军在川东军的铁蹄下溃不成军,看到明字大旗重新插上武昌城头,看到百姓们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场景,甚至看到了大明江山重归一统的曙光!

    然而,在这烈火烹油般的盛景之下,致命的裂痕已悄然蔓延,如同江水下隐藏的暗礁,看似平静,却随时可能将这支看似强大的大军掀翻。

    镜头缓缓扫过那些振臂高呼的士兵:兴奋的脸庞下,是难以掩饰的深重眼袋,青黑色的痕迹如同墨迹般刻在脸上,那是连日奔袭、几乎无眠的疲惫印记;许多人脚下虚浮,站在原地时身体微微摇晃,需紧紧拄着手中的长矛才能勉强站稳,甲胄下的手臂因长期饥饿而微微颤抖,连高举武器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;队伍末尾,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士兵喊到一半,突然眼前发黑,身体踉跄着向前倾倒,幸好身边的老兵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了他。年轻士兵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起皮,他虚弱地对老兵笑了笑,声音细若蚊蚋:“没事… 就是有点晕… 歇会儿就好…” 可那颤抖的手指,却暴露了他的虚弱。

    山脚下的战马槽头,景象更是触目惊心。昔日膘肥体壮的川马、滇马,如今已瘦得肋骨根根分明,原本油亮的皮毛失去了光泽,沾满了尘土与草屑,变得灰暗粗糙。它们低垂着头,有气无力地打着响鼻,嘴巴在地上不断刨着,寻找着稀疏的草根,找到一小片便立刻狼吞虎咽地啃食起来。偶尔有两匹马为了争夺一小丛枯草,甚至会互相撕咬,发出焦躁的嘶鸣 —— 沿途的粮草早已被大军搜刮殆尽,连战马最基本的饲料都成了奢望,能找到草根果腹,已是万幸。

    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是后方的辎重营地。相较于前方庞大的作战部队,辎重营的规模小得可怜,营盘周围却布满了岗哨,士兵们手持长矛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,护卫异常森严,仿佛守护着什么稀世珍宝。营中央,几辆稀疏的粮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,蒙着防雨的油布干瘪无力,风一吹便簌簌作响,布料紧贴着车厢,能清晰地看到车厢内空荡荡的轮廓,显然里面的粮食已所剩无几。守卫粮车的士兵眼神中满是疲惫,黑眼圈浓重,却依旧紧握着腰间的刀,手指因紧张而不断摩挲着刀柄,指腹在刀鞘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 —— 他们守护的,不仅是大军最后的口粮,更是所有人心中仅存的希望,可这希望,早已如风中残烛,摇摇欲坠。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胜利的亢奋,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焦躁与不安,如同暴雨来临前的沉闷,让人胸口发闷,喘不过气来。